《轻身泊岸》
BGM: 天真有邪
不要轻易抱有任何期待
离向往的“挥笔如斧”又远了一点，叹气
——
他看到王俊凯站在那里
张开双臂，温柔地等待
不动声色地，为他打开了世界的天窗
01
王源在清晨醒来，朦朦胧胧坐起身，还没清醒，就感觉到鼻腔里的异动，下意识倾身已来不及，血渍当即在床单上砸出一个规矩的圆，色泽猩红发暗。怔了半秒，他急忙高昂起头，将食指横到鼻下，扯开嗓子喊人。
“王俊凯！”
“啊？怎么了怎么了？”对方应声而至，好似听出他声音里的慌张，什么都不及顾，裸着上身便冲进屋来，满头黑发湿漉漉。看到他时面色一紧，匆匆拿来纸巾帮他堵上鼻子。
“怎么回事？刚醒了就流鼻血？”
“我哪晓得啊，都好久没流过了，吓我一跳……”王源顶着一头乱发，撅着脑袋仰视他，开口瓮声瓮气，任他捏着手帮他把手指擦拭干净。
“说，你是不是又趁我不注意乱吃什么东西了？”王俊凯猛地用手掌包住他的脸颊，施力揉捏，换来王源拔高嗓门的一声尖叫，七手八脚将他推到一边。
“少冤枉我！穿你的衣服去，大清早的秀给谁看啊！”
“小没良心的，赶紧起来，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呢。”王俊凯故作凶相瞪他一眼，呲出虎牙却毫无威慑力。
王源鼻孔堵着纸团，没心没肺地笑。眼看王俊凯揉着头发走出房间，正居背部中央，脊椎骨的线条不讲道理地下陷，无知无觉，凹出一条山涧。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热气腾腾，刚出炉的太阳，堵住了鼻血堵不住心慌意乱，一个人呆坐着，突然就有点笑不出来。
大二上学期，放十一七天假，王俊凯和王源商量好一同搬出学校宿舍，到校外不远处的公寓合租。大包小包的行李扛到新居，两个人均累瘫在地，互相指使拖拖拉拉，谁都不愿再动，索性先扯出被子睡过一晚。
房子是两室一厅，他俩的房间门对门，双方都没有睡觉关门的习惯，于是满室敞亮，夜半的秒针都能跳出和声。
王源叼着牙刷，掀开自己的刘海，面朝镜子挤眉又弄眼，不多时王俊凯就怀抱床单走进浴室，他们的床单是一式双份，仔细一看上面点缀了一颗红，他就了然这是他的那张。
“别臭美了，快点刷完去整理你的东西，我先把你这鼻血洗了。”
王源含着满嘴清凉薄荷香，凝视王俊凯蹲在水盆前搓揉床单的背影，感到瞬间的恍惚，第一次觉得牙刷是在挠牙齿的痒，窸窸窣窣，淅淅沥沥，痒到了神经里，顺势就蹿向了最核心的器官，在他的胸膛之下作威作福，搞得他血液流动起来都吵吵闹闹，一片烘热。
“你知道吗王俊凯，你实在太家庭主夫了。”半晌，他喃喃出声。
“刷牙都堵不上你的嘴是吗，王源儿。”
王俊凯头也不回，无视他的挑衅。真没有意思，王源撇嘴，吐掉泡沫准备漱口，不料对方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哧笑出声。
“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就好像你这个月的姨妈来了不小心弄到床单上，我正在帮你洗……”
话音刚落，王源一阵狂咳，几乎呛出泪来，指着王俊凯幸灾乐祸的笑脸“你你你”了半天，也不得不甘拜下风，狼狈地一叠声喊“闭嘴”。
那是他们“同居生活”开始的第一天，A市上空，万里无云。
02
他们相识在老套的机缘巧合。进入大学后人人似脱缰野马，面朝光明正大的恋爱跃跃欲试，王俊凯虽然对此兴致缺缺，但却不妨碍他身边的人心花怒放。
开学没多久，同寝的一个哥们稀里糊涂坠入了爱河，仗着出身音乐学院满腔艺术气息的所谓优势，摩拳擦掌，誓要拿下文学院同届的一个漂亮小姑娘，王俊凯被他拉去见过，远远望过去就知是小家碧玉出水芙蓉那一款，再加些书香气，的确是梦中情人的合适人选。
他没怎么在意，有一天却被那人不由分说拉去喝闷酒，一副我为情愁的做派，可惜借酒浇愁愁更愁，对方很快就拍着桌子愤慨起来，向他控诉自己追求的姑娘欠缺眼光，竟然早早心有所属。
王俊凯按捺住丢白眼的冲动，耐心劝慰，隔天却发现毫无意义，干脆被对方拖去一并见识了传说中可恶的偷心情敌。
据说情敌同在文学院，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于是他们等在对方上课必经的路边，守株待兔。王俊凯揣兜坐上路旁的高台，有点心不在焉，看到室友在身边伸长了脖子张望，只觉他们此举蠢得无可救药。
十月秋高气爽，天空淌满撑裂的蓝，光照仍然不依不饶，在毫无遮蔽的路边坐久了，王俊凯不由得心生厌烦，他想这个情敌可真是够大条，看起来全然无所谓迟到与否。
又等了一会儿，他看已经接近上课时间，想提醒室友也许人家并不打算上课，然而不待他开口，对方忽然激动起来。
“唉唉唉，来了来了，就是他！”
那是王俊凯第一次见到王源。
这人生得白皙，一头蓬松墨发更衬出净色，身骨纤细，但还算挺拔，眼下规规矩矩套在淡蓝色的棉布衬衣里，胸前口袋还藏了一只长颈鹿，正觊觎着他领口上的绿叶。他的手指非常好看，在书本上跳跃，像在撩拨着光。
王俊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先看到这些细节，他想或许是因为对方正在低头看手里的书，所以他看不清他的脸。可他还没有看清他的眉眼，就已细数他胸前的纽扣。
“王源！”仿佛不让他看清不罢休，室友竟脱口叫了对方的名字，王俊凯来不及反应，径直对上那人望过来的眼，猝不及防，碰碎了一地迷惑，有对方的，也有他的。
他觉得这个人真是太别致了，整个人好似跳脱了这一方土地，不惹尘埃，清清白白，水光潋滟，被风吹散额发后，从温顺的眉到灵巧的下颌都显山露水，有模有样，有腔有调。
宛如被夹在书的某一页，却不小心掉落下来的文字，而且一定要是波光粼粼的那一种。
他觉得这场心怀鬼胎的“会面”真是太奇怪了，他有了很多从前的他绝对不会长出的联想。
王源，王源。饮水思源。
真适合他，王俊凯想。
那次照面死在了王源很快转回去的无情侧脸，连篇的莫名其妙呼之欲出。
王俊凯没对这一情敌考察结果发表什么意见，他看了看室友，觉得也没什么好说。倒是对方自顾自把王源品头论足了一番，他听着都觉得词不达意。
那姑娘眼光不错。他得出结论。
又过几日，时间讲效率，足够稀释一时兴起的波澜，王俊凯专心于自己的生活，几乎就快将这一次碰撞的微妙抛诸脑后。石头丢进池水，破了平稳的阵，然而水纹层层推进漾开，没人能保证那是趋于平静还是酝酿惊骇。
再遇见是在食堂，王俊凯特意错开高峰期，选在人影稀少的时段去吃午饭。到熟悉的窗口刷了卡，等待的时候不经意看向相邻的窗口，他才发现那边站着的身影似曾相识。
对方拽着书包来来回回翻找，抿起的嘴角和眉间褶赤裸裸夹着懊恼。
王俊凯心下了然，这人八成是没带或者丢了饭卡。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人看了一会儿，在心里数着对方一连串生动的表情乐不可支。莫名就觉得这人像是从哪部动画里溜出来的，跟这个写实而规则的世界格格不入。鬼使神差地，他觉得自己应该去认识他。
等到对方显然打算放弃离开，王俊凯才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没带饭卡是吧？我帮你刷。”
王源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想缩回胳膊，看清他写满了一脸的认真后，出乎意料地，竟然没有拒绝。
“谢谢。”
两个人顺理成章一起吃了午饭，王俊凯顺理成章交到了一个名叫“王源”的新朋友。他嘴里嚼着一块青椒，看王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将菜里全部的葱姜蒜一一挑出，拿着筷子的手指纤细颀长，骨节分明，指尖圆润，和他记忆里的无差，只不过这次终于得以近距离细观，王俊凯不由得瞥了一眼自己肉乎乎的手，更觉得眼前这个人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精雕细琢的巧意。
“为什么要把它们全都挑出来？”
“因为我不喜欢。”
“一点都不能忍？吃着也感觉不出什么吧。”
“不能，有一点就会觉得不开心，以不好的心情吃饭，是对食物的亵渎。”
王源讲得煞有介事，一脸虔诚，锁住盘子的视线甚至没有松弛一下，手里的筷子从容翻飞。
王俊凯盯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又或是史前文明撞上了天外来客，四面八方，边边角角，都燃起了从未曾见识过的火种。
等到后来他开始和王源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曾拉着他预备同仇敌忾的室友活像见了鬼，满脸不可思议地追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王俊凯不想和他多说，这一切同样超出他的预料，王源没和他打任何招呼，就以这样的姿态切入他的生活，有点莫名其妙，也有点天假良缘，其间产生化学反应的奥秘，或许真的不足为外人道也。何况他觉得即使说了，对方也未必能懂。到最后干脆拿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搪塞，转移了话题，敷衍了事。
“他挺有意思的。”
至于这个意思是何种意思，他没有说，也没有人再问。
得知彼此都来自于重庆，是如假包换的同乡人时，王俊凯觉得也许真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嘉陵江水下渝州，一重山水一程舟，十八年风土人情，滋润他们的眉眼，打造了根骨，以至于他们在遥远的他市萍水相逢，都可以一拍即合，投契至此。
相处久了，王俊凯发现自己被王源的外表骗得很惨，看起来眉清目秀水软山温的瓷娃娃，身体里却藏了一只七十二变上蹿下跳的大泼猴。
王源喜甜，明明对美食一腔忠诚，却总是叫零食抢去了正餐的地位。王源也丢三落四，同他一起去打球，可以见证他手上的护腕变戏法般频频更换新面孔。他对时间概念的把握总是让王俊凯欲哭无泪，好像这世界在他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凡人把俗事过得风风火火，而他走在刀尖上，也依然一派悠闲，按部就班，甚至有些迷迷荡荡，慢半拍追在时间身后，沿途还不忘栽种他的闲情逸致。
于是王俊凯不由自主开始插手他的生活，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再久一些，他就形成了没有道理的心理认知，觉得王源大抵是离不开他的，他无法想象没有自己的王源要如何四平八稳地迈过前方随机袭来的每一层台阶。
他在后面谨慎掌舵，仔细周全，偷偷地，又或正大光明地，扶着王源的肩膀，将他向最漂亮也最平坦的路上推去，觉得自己在王源自成一格的世界里，已然占了一席之地，算起来也有那么一点点的伟大，只有一点点。
“我真是太高估你了，这副皮囊让你骗过了多少小姑娘的眼啊。”王俊凯蹂躏他的头发，作可惜状摇头，啧啧叹。
“本来看你一表人才，我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王俊凯啊，处女座。”
王源还他一个白眼，偏头躲开那施虐的手，专注掌上游戏的手指毫不停顿。
两个人同时嫌弃对方，又同时被对方所吸引，像两块天生契合的拼图，即使缺少更多的命运来成全宏大的版图，却已经因这惺惺相惜的一次对接，心满意足。
他们在不同的宿舍楼，相熟之后开始频繁出入对方的宿舍，弄得这份交好人尽皆知，都讲音乐学院和文学院两个惹眼的小帅哥匹配成功，勾肩搭背搭成了一盘赏心悦目的上等佳肴。
有朋友打趣他们，说不知道你俩究竟是谁给谁灌了迷魂汤，这么大的人了还玩连体婴儿那一套。
王俊凯就搂着王源笑嘻嘻，下巴一抬，开口傲然：“怎么，嫉妒啊。”
王源比他还嚣张，抱紧他的腰作势连体，一边做鬼脸还一边倒比大拇指。闹得旁观者都笑，抱着拳叹服。
连王俊凯那个以王源为情敌的室友，在接触多了之后，都不得不承认，王源这个人，实在可爱得犯规，一般情况下男生之间不会有什么血海深仇灌溉，誓死过不去的天堑，所以到最后他们汇入彼此的圈子，已是再难更上一层楼的自然而然，如鱼得水。
王俊凯曾经在打球的时候问过王源，知道你们学院有一个姑娘喜欢你吗，叫XX，长得挺漂亮，XXX还在追她，知道人家喜欢你之后很是心碎了一把。
王源运着球三步上了篮，被汗水沁湿的发随跳跃颠簸，遭阳光一洗，像落了一头星光。他拽着衣领散热，歪头想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点头：“好像有点印象。”
“你不心动？”
“我为什么要心动？”王源回问他，怎么听都似乎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意味，可那双眼睛太高阶，生来无辜，干干净净，毫无遮拦，又百无禁忌，仿佛这人天真烂漫到真的不懂他问话的意思。
王俊凯看着，几乎忍不住想伸手到他眼睛里捞一捞，看是不是能捞出一个水灵灵的白玉盘，又或酩酊一醉逾千年的浪荡诗人。这个人说谎的话，一定没有人可以拆穿，因为你根本无法对他无情。
于是王俊凯心里尘埃落定，善解人意地想，大概王源也和他一样，是一个不愿把心动这个词用到轻浮又廉价的人吧。
他想，他们连这一点都如此合拍，真是太难得了。
有些事并没有一个通顺的因果。
后来有一次王俊凯在王源的教室门外等他下课，好巧不巧，碰到一个准备给王源递情书的女生在走廊徘徊，他并未多留意，对方却认出了他是与王源孟不离焦的那一个。在他面前就已经支支吾吾满面通红。
王俊凯打量了她一番，果断接下传递情书的任务，拍着胸脯保证，信誓旦旦。等人走后，他盯着手上淡绿色的信封，心里腹诽这些小姑娘真会投其所好，追求文学院的学生就专门用这种文绉绉的招数，即使老掉牙，但没准真的奏效。
他透过窗户望了望教室里低着头不知在写些什么的王源，心里偷偷藏了一只猫，仗着尖牙利爪肆意妄为，拨弄着毛线球上蹿下跳，为非作歹，搞得他原本平整的一颗心，领土一片狼藉，乱七八糟。
脑子里有根弦在跳动，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这时王源突然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刚刚烧开的滚烫热水霎时泼在了那群乱麻之上，逼得王俊凯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一般，径直将手里的情书用力对折，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险些没能毁尸灭迹。
而王源只觉得那天的王俊凯大概是打开的方式不对，一见到他出来没头没脑就问了一句“你觉得杨幂好看吗？”
他知道杨幂是王俊凯的女神，虽然自己并不感兴趣，也不想拂了他的颜面，只道：“我喜欢朴信惠那一款。”
“啊，不错不错，也挺漂亮。”王俊凯眯着眼，笑得像只偷腥后餍足的猫。
在王源不知道的时间里，王俊凯悄悄在心中义正言辞，他想像王源这样的人，是不应该轻易被随便一个人握到手中的，他替他阅遍周围的眼睛，觉得那些人无聊且庸俗，怀揣一份没有担保也没有灵感的小小火热，就敢贸然前来觊觎他，探头探脑，试图得到唯一一份能够握碎他的权力，一点儿也不美丽。
他觉得王源这一株狡黠却无防备的青青薄荷，在清凉他人的美梦之前，应该先挑选一个可以菏泽他的雨露。
到现在为止，王俊凯坚信，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于是他替他拦截“乱七八糟”的情意，将浓墨重彩的使命感扛上肩头，拦截得大义凛然。
03
大一下学期，王源在校内一家奶茶店打工，袖子挽到手肘，围着订制围裙，递上奶茶的姿势是有迹可寻的温柔，一个不小心就增加了该店的客流量。
王俊凯总是大摇大摆走进去坐到角落，一声不吭，与他对视一眼，不多时就已手捧奶茶刷起免费wifi。
有拉帮结伙常来光顾的女孩注意到他们，在一旁交头接耳悄声议论，他们置若罔闻，把这一份无人能扰的默契摆放成天机不可泄露。
王俊凯的奶茶总会比别人多一些红豆。
有天他下课照常过来，却没看到王源的影子，一问之下才知他请了病假。当即掏出手机确认了一遍信息与来电，没有任何提醒。
王俊凯带着药和热粥来到王源宿舍，脸色并不好看。
宿舍里其他人都不在，王源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面色绯红，看人的眼神都变憔悴，水雾朦胧。
王俊凯把东西放下，先攀上楼梯看他，不料一头撞进他那对变身磨砂玻璃的眸子里，心脏一角倏地塌落，原本鼓噪着的混沌恼火，也开始手足无措。
他伸手摸王源的额头，看他在自己的手掌下乖顺闭眼，睫毛上都是蔫意。开口就只剩叹息。
“下次生病再不立刻通知我，我就……”他本来想说再也不理你，话到口边又觉得着实扎嘴，生生拐过一个弯：“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源不接他的话，哼哼唧唧抱怨难受，他立刻就把假模假样的凶狠全部丢掉了。
王源虽然也算结实有肉，骨头硬邦邦，但王俊凯总是觉着他从发梢到脚趾都软得一塌糊涂，珠圆玉润的杏仁眼，柔嫩滴水的下颚，轻言细语的讲话习惯，都是软绵绵的，像伸出手指碰一碰你，讲你要对我好一点，我需要你小心对待。
要轻一点，不能把我磕坏。
搬出宿舍两个人一起住的念头在王俊凯的脑海里第一次出现就是在那时。他看着王源被热度蒸熟的脸，心尖慢慢揪起一道褶皱，里面只轻轻夹着五个字，搬出去住吧。
他不喜欢一切令人不悦的被动。
只不过那一瞬间的动念还未来得及扎根，一经王源的病势打扰，又稍纵即逝。
又是这个软绵绵的王源，转天病好了，又开始活蹦乱跳，就要拉着他去宿舍天台看星星。
“再穿件外套。”
王俊凯不由分说拿来衣服将他裹住，低头耐心把弄拉链，王源站在那，眼看对方的手指一路靠近，觉得自己的童年被倒扣在了头顶，可是记忆里并没有哪个幼稚的小孩，会像他这般敏感多愁，心绪不宁。
再抬头，脸蛋径自红扑扑。
王俊凯摸过他的头，纳闷自语，又生病了吗。
天台上的风倒是豪迈，迎面扑来，所有酥麻都晓畅，他们原地坐下，在三月的早春，独霸一方。
王源猛地张开手臂，模拟拥抱星空的姿态，要自己昂起的头颅作神圣宫殿，承载一个宇宙的馈赠。夜色像反扑的忍者，飞檐走壁，游走他全身，借着远处源自人工的灯光和天上凝着的星光，王俊凯看到他喉结轻动，脖颈的弧度即刻立体起来。
“感受到了吗，大自然的气势，寂静里雷霆万钧，不可挡呀。”
他语态夸张，不知模仿着什么话剧口吻，王俊凯一边笑他，一边也抬头望去。
“上一次认真看这样的星空，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呢。”他看到有一颗星星出奇地亮，想到平日里很难慢下来欣赏这片毫不露怯的美，就有些伤感：“时间过得真快。”
“所以，为什么人要活得那么着急呢？”
王俊凯看了看身边的人，觉得他大概在发自肺腑地疑惑。
“也许是因为胆小，不敢慢下来，害怕一旦慢了，就要被后面追赶的东西吃掉，又或者，就是不想比别人慢罢了。”
“哈哈哈，是童话故事吗，还会被吃掉。”
王源一笑，他也跟着笑，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复苏，随着这片星空下，春天即将到来的讯号，慢慢觉醒。
王俊凯看到王源眼睛里倒映的微光，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依旧迷惑不解。这个人摇头晃脑坐在他身边，像个乾坤自在的小活佛。他一伸手就可以拥抱他，还是觉得两个人不够近。远远不够。
不知是谁先提到，他们谈起初恋。
王俊凯讲，他的初恋发生在高一那年的运动会，他跑完400米接力最后一棒，不负众望夺得第一，满场的喧嚣里，欢呼与热浪一齐袭向他，日光曝晒，他向看台走去，一抬头，就看见了他的初恋。
“她站在看台最低处，发现我在看她之后，冲我一笑，或许是那天阳光太刺眼，那个笑容烙在我心里，好久都没能褪色。”
“是不是很纯情？”王俊凯有点不好意思，抬手摸自己的发尾。
王源动了动嘴角，想这个人大概对感情很执迷，提起初恋的这一刻，眼角眉稍都在温柔地煮酒，食指轻轻一推，就足够洒下一地深情。
“你一定很喜欢她。”
“也许是吧，毕竟到现在为止，只有她曾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可以只有一瞬间。”
王俊凯两手向后撑地，讲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挂着笑，薄而淡，像风一吹就能散，又像与生俱来，不凋谢。
王源怔怔望着他，感到心脏被不知名的东西鲁莽一撞，轻轻颤。
“你呢，你有恋爱过吗？”王俊凯突然问，盯着他的眼睛种满好奇。
“我啊……”王源莫名心慌，含糊道：“我当然有过啊，学生时代朦朦胧胧的喜欢，谁又没有过呢。”
“我不是指朦胧的那种喜欢，是确定的，有重量的，用力嵌在你生活里的那种。”
“……不知道，大概没有吧。”他认真思索了一下，将近二十年的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是仔细翻一翻光阴里的痕，又找不到任何可称作为情所困的桥段。他倔强，又理想主义，反骨长在人人都上瘾深重的情根之上，向往神魂颠倒，却又不想轻易妥协，不愿折叠自己，去将就爱。
他就像个长不大的顽童，因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也甘于执拗。他没有停止等待，相反他一直等待，等待遇到那个人，令他一夜长大，打开世界的天窗。
“你会因为什么喜欢一个人？”
王俊凯说不出话来，他觉得眼前这个王源，好像有点落寞。
“初见时的美丽？久处后的习惯？可是美丽会随着皮囊老去而消逝，习惯也有演变成厌倦的可能，所以究竟有什么能够拯救一个人的喜欢，让它拥有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甚至可以一直新鲜到生命末尾的保质期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好像永远也无法知道。我想也许根本就没有人能答出来。”
王源突然转过头，望着王俊凯的眼睛涨满从未有过的热烈，他怀抱疑问，冲他嫣然一笑。
“爱上一个人又会有什么征兆呢？”
一直到很久的以后，王俊凯依然不能忘那一夜，漫天的星斗都入世，王源对他笑，鲜活而永恒，又短暂得仿佛下一秒就融化。
他想，这个人真的不能轻易爱，因为爱会令他哭。
04
王俊凯第一次朝王源发的火来得很蹊跷。
大一的夏天，将近期末，王俊凯据说是要忙学院的事，与王源分开行动了一段日子。王源并未多言，每日日程照旧，只是突然多出了一些发呆的时间，空泛泛，没有着落。
一开始他并没有把这当回事，更没有朝另一个人身上想去，用所谓思念为之冠名。
王俊凯在他心里跑来跑去的时候，他就伸出手指故意一戳，把他推得一跤跌去看不见的角落，然后还自己一些清净。
等再收到王俊凯的信息，提醒他按时吃饭，王源看着手机屏幕上熟稔的口吻，拇指一滑，飞过他们往日的闲言碎语，就在这一刻被一个认知击中，发现自己在想他，很想，特别想。
然后他拎着小笼包，晚上十点跑去了王俊凯的宿舍。
对方看到他一瞬惊诧，转而笑得见牙不见眼。
“哦呦，就这么想我呀，王源儿。”
宿舍里的其他人也跟着笑，王源任他得瑟没接茬，转身直接拿小笼包堵了他的嘴。
王俊凯跟他一起挤在桌子前，膝盖碰膝盖，刚吃完包子的油手就想偷袭他的脑袋，王源反应敏捷，迅速捏住他手腕，却见王俊凯瞬间变了脸色。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讷讷松开手，心想难道捏疼他了？
谁知王俊凯一开口，劈头便将他砸懵：“你打了耳洞？”
王源下意识“啊”了一声，抬手摸自己的耳垂，是前几天他室友拉着他去的，原本只是陪同，后来经不住诱惑自己也尝试了一下。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一阵酥麻换来两个耳洞，他觉得挺划算。这应该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然而眼前的王俊凯满面阴云，盯着他的目光快将他洞穿。
“你没有跟我说，就去打了耳洞？”
“……”
“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王俊凯的质问实在是莫名其妙，同寝室有人听不下去，替王源抱不平：“王俊凯你幼不幼稚，人家王源儿打个耳洞还要跟你报备，非得你允许才能去啊？”
一句话像是踩了王俊凯的逆鳞，他毫无章法，不管不顾，偏过头就是一声冷笑：“我们俩的问题，关你什么事。”
“……”
一屋子的人都噤了声，狭窄的空气里挤着一个冷眼的王俊凯，和一个满面复杂的王源。这种沉默密度过大，王源觉得自己的耳洞此刻突然灼烧起来，隐隐作痛。
下一刻他突然撑起笑容，打破了僵硬，拉着王俊凯就出了宿舍，关门的时候还能听到有人在抱怨，不知王俊凯没事发什么病。而王源胸腔鼓胀，脚下似踩着微妙的酸水，深一脚浅一脚，身后还拉着一个跟他置气的沉重的王俊凯。
他拉着王俊凯去水房洗了手，又拉着他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玻璃门轻轻碰上，将他俩一并关进漆黑的夜晚，王俊凯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不愿降落在他身上，下颌的线条紧绷成刀削斧凿的线，嘴角也僵硬。眉目英挺得醉人，却分明像个满腔愤懑的小孩子。
王源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涨潮，就快超越警戒线。他被推波助澜，在感情的惯性驱使下，忐忑又大胆地奔向未知的彼岸。
“别生气了，我本来没准备打的，临时起意，稀里糊涂就这样了。”
他握着王俊凯手臂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皮肤与皮肤赤裸相接，那细痒变身活生生的电流，顺着对方的手臂放肆攀爬，而王源盯着王俊凯的下颌自顾自讲话，完全没能察觉眼前人的异样。
“你不喜欢的话我不带就是了，不用多久就能长死了。”
“不用，”王俊凯终于肯开口，反手握住他的手臂，视线落到了他的耳朵上，喉结微动：“我没有不喜欢，何况都打了，再长死不就白疼一场。”
气氛一松，王源霎时眉开眼笑：“其实不疼的，就是有点麻。”
王俊凯微垂视线望着他，昏暗的光裁剪王源的脸，在鼻翼两端画下叫人发昏的阴影。他静静看着，呼吸缓慢，觉得自己有病。
在王源身上发现出乎他意料的变化，那一刻如同遭遇恐怖袭击，险些被打破的秩序令他慌张，一直以来他都对他了如指掌，平稳而无意外的滑翔让他迷恋，突如其来的脱节就成了他出于本能对峙的敌人。
可是看到王源委曲求全来哄他，堆砌的笑脸不知暗含几种成分，是不是有一种叫做为难，王俊凯突然就觉得两个人之间，或许自己欠他很多。
王源不知道王俊凯千回百转的心思，他只知道有个声音在他耳边，神出鬼没，忽远忽近，反复一句疑问，令他无言以对：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谁都觉得王俊凯无理取闹，乱发神经。只有他理解他，纵容他，心甘情愿承包这场霸道，装聋作哑，以一副听不清外人说话的傻瓜模样，贪婪细数只有他看得到的可爱。
如果王俊凯有病，他的病比他更甚。
他早该想到的，早该作防备，也就不至于一步踏错，步步错。
暑假回家，王俊凯约王源出来，加上他以前的同学，一群男生去打台球，室内人声嘈杂，香烟味不绝，王源并不喜欢，但他不说。
谁都没想到看起来格外细瘦的他，台球打得无懈可击。
王俊凯的同学轮番跟他比，十局九输。王俊凯就坐在旁边笑，手臂环胸看王源一脸狡黠的笑，像只耍得人类团团转的小狐狸。
有人玩到最后丢下球杆大叹服气，连声问王俊凯从哪儿挖出这么一个宝贝，借他带去和其他朋友打一次，能碾压他们在场所有人。
王俊凯一把把人拽过来，王源没站稳，直接坐到他怀里，王俊凯倒是动作流畅，搂住他的腰就朝问话的人简洁明了抛去两个字：“滚蛋。”
一番笑闹过后，打球继续，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桌上。没人发现他俩在角落里紧靠，亲密得有些过分，此时此刻，暧昧一触即发。
王源不是第一次坐在王俊凯怀里，却从未曾这般心神荡漾。他觉得他胸口下原本只是惯例跳动的那个东西，突然间有了灵魂，那灵魂让他熊熊燃烧，感到整个世界变成滚烫的海，王俊凯的臂弯，成了他唯一的浮木。
他飘啊飘，眩晕之下满目灼热。
打在颈侧的呼吸不愿将他放过，太阳就快要烧死他了。
“王源儿，跟你商量个事。”
王俊凯低沉的嗓音骤起，毫无遮拦，刮过他的耳朵，他呼吸一窒，浑身酸麻，即刻栽进了无底的嗡鸣。
“嗯？”
“再开学，咱们俩搬出宿舍，到校外去住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空气太浑浊，氧气太稀薄，王源眨了眨眼，偷偷抬手抚自己的心口，好似在倒过来看这世界。
“好吗？一起出去住吧，嗯？”
王俊凯的声音就像催眠他的魔咒，蛊惑他自悬崖跌落，层层下坠中王源拼命想抓住什么，给他一个理由，解释这一切悉数正常，可他什么也没抓住，到最后脑子里的一缕记忆窜出，是昨晚在家他妈妈看过的电视剧，男主哄女主搬来与他同住的口吻，竟在此刻被他拿来与王俊凯的相对比，然后他被自己的联想吓到，所有的思绪一哄而散，落花流水。
“快点同意！说好，快点啦！”王俊凯还在逼他，不依不饶，好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搂着他的手开始挠他的痒。
王源别无他法，抱着一堆没有道理的慌乱，只得投降，勉强维持正常的声调，掖住颤抖，佯装挫败：“好好好。”
从那时起他或许已在恍惚中预感到自己的失败。
面对王俊凯，他自保都是难题，更别谈赢。
05
从搬出来同住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走向脱轨。
十一七天，他们把新居彻底布置了一番，等到大功告成，王俊凯觉得这就好像一个家，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家。这个结果令他心满意足。
王源与他一起盘腿坐在地毯上，两罐啤酒对碰，拉开拉环，泡沫淌了王源一手，他把湿漉漉的手指搁到唇间，慢慢吮。
王俊凯觉得很快乐，非常快乐，简直快乐得过分。
很多人奇怪他为何不去恋爱，他那么出色，才貌两全，只身一人徘徊，多么寂寞。可他只觉得，恋爱是什么，又有什么了不起。此时此刻的他，分明没有任何遗憾，天上天下，快乐无匹。
他觉得人生再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圆满了。就算你让他去摘天上的星，好像都是可以的。
他的眼前满是希望，他的后盾坚实无比，他有着用不完的资本，源源不绝的对未来的憧憬，而这一切没有丝毫建立在空虚之上，所以他并不心虚。
没有女朋友又怎样呢，反正最坏的情况下，他还有王源。
假期结束后第一个周五，他们心血来潮，商量一起翘掉下午的课，去看最新上映的科幻片。
王源要先去一趟教导处，跟他约好两点在学校广场见，王俊凯吃完饭便直奔那里。避开初秋午后尚且不遗余力的太阳，坐到树荫下，翘起腿哼歌。
他手肘拄着膝盖，撑起下巴，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在心里暗自猜测有哪些是今年的新生，看起来百无聊赖的等待，他却丝毫不觉得无趣。
然后他注意到一个背影，坐在与他成对角的花坛那边，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书。王俊凯眯起眼，几番打量，越看越觉恍惚，仿佛时光倒退，倏忽回到四年前那场热闹的运动会，静止在当时一瞬间的微笑里。
他有点好奇，想对那女孩的正脸一探究竟。
这时有人猛地拍了他的肩。
王俊凯受惊般迅速回身，正撞上王源一脸的错愕，对他这么大的反应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
他匆匆起身，搂过王源的肩向校门口走，却在路过对面花坛的时候，特意回头望了望。
王源感到搂住自己的手臂猛然加重了力度。
王俊凯的表情有些微妙，眼神晃动，嘴唇轻抿，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令他觉得不敢置信。王源眼角瞥到他张望的方向，瞬间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吓我一跳，竟然连正面都这么像，坐那边花坛看书的女孩，长得好像我高中时的那个初恋啊。”
大概有谁伸手关了灯，今天的日色突然蒙了灰。
王源垂下视线，独自掉进了沉默。
一场电影两个人都看得心猿意马。
王俊凯到最后干脆睡了过去，枕着王源的肩膀，睡得形象全无。王源浑身僵直，坐在那里，不敢说话不敢动。怕惊扰他，更怕惊扰自己。
他眼前是不断跳动的奇幻画面，电影里的角色交谈声回荡大厅，他们是小小人类，被包围在这片人工生动当中。而他却觉得，这一切都离自己很远。那么什么才是近的呢？王俊凯。
王俊凯被淹没在台词插曲里的呼吸声，在他身旁震耳欲聋。
对方的一呼一吸之间，是自己不断膨胀又不断被刺破的心，里面充斥着大量的曾经，即使这个曾经并不算漫长，却是他唯一能够拿出手的砝码，沉甸甸，湿漉漉，都是他未曾来得及追根究底的感情，过去讲求暂时的贪婪，在不知餍足的陪伴里滚过一遭，天真可笑，直到再没有人给他机会，此刻将所有线索悉数摊开，终令伏笔不再，谜底揭晓，万事决堤。
他坐在那里，看清自己，心跳如雷，又心如死灰。
——为什么？
王源微微偏头，从王俊凯倾斜的刘海下露出的眉毛，看到他微张的嘴唇。
他的睫毛太长了，天生微卷，上翘的弧度不讲分寸，径直拐进他的心窝，戳出一个小小的洞，也没有什么，不至于死掉，只不过将要长长久久，进出呼啸的风。
——为什么会是你呢？
王源盯着王俊凯放在扶手上的右手，听到电影里主角之间讲起深情的告白，他犹豫了很久，提着心吊着胆，手指一寸寸挪，直到在那只手的右侧着陆。
他伸出小拇指，轻轻地，勾住了王俊凯的小拇指。
掌心的汗渍迟迟不敢干。
他想起王俊凯讲到爱恋的女孩时憧憬无畏的眼眉，他说：“她曾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可以只有一瞬间。”
他的温柔太庞大，美好得令人心碎，可他浑然未觉，仍旧做着浪漫无知却又快乐的有情人。
王源想，王俊凯怎么能这么嚣张呢，他喜欢上一个人，竟然可以让这个世界，都变成弹指一挥间。
那身处这个世界的他，又算什么呢，他只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其他。
“王俊凯，”王源一字一顿，把他名字里的每一个音节都咬实，就错觉他和他之间，全无缝隙：“王俊凯，我很难过。“
王俊凯，我终于长大，看到了全新的天地，我的七情六欲，五感六觉，都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然后我发现，这真是件叫人难过的事。
那天从电影院出来，王俊凯就察觉到了王源的异样，平日里他对王源的把握，已经细微到情绪的末梢，自然对他周身明显跌落的气压，无法视而不见。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能在一场电影的时间里，损坏王源的平静。对王俊凯而言，这只是昏昏入睡的两个小时，他不知道王源在这短短两个小时里，翻天覆地，脱胎换骨。
再看他的时候，眼神都变得模糊，没有重心。
这种状况持续了很久，好像根本没有结束的打算。
王俊凯有点焦虑，又忍不住宽慰自己，也许那个电影真的有什么悲伤桥段，正巧戳中了王源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吧。他想一定是这样，打心底不愿接受王源有什么心伤，会完全把他摒除在外。
他跟王源讲：“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谁都不讲，但一定不要瞒我。”
王源的表情仿佛有些松动，转瞬又端起温良的无辜，笑笑：“知道了。”
王俊凯很想跟他说，你别笑了，一点儿都不好看。
他可以清楚看到这张笑脸背后，分明快要哭出来的那个王源。
这让他觉得束手无策的自己，很没用。
又过了几天，是一个据传会下流星雨的夜晚。
王俊凯如获至宝，赶紧抓住此次来之不易的机会，拉着王源再次霸占了公寓的天台。十月的深夜已经入凉，凌晨时分，万籁俱寂，霓虹灯光皆散，他们两个人坐在偌大的天台，第一次有点捱不住静默。
王俊凯看了看王源，他一副出神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就有些想念那个振臂高声，拥抱大自然的王源。
他想打破这片寂静，又想两个人的心靠近一点，思来想去，竟找不出话头，瞥到王源搓揉自己袖口的手指，鬼使神差就把手伸了过去。
“是不是还有点冷？”
握住王源的手之后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尴尬，好像这一做惯的动作其实有着诸多不妥，十分逾越，但他从来都没有分清过界限。
依循本能般，他干脆伸长了手臂搂过对方的身子，却不想王源突然挣扎起来，拒绝他的温度，王俊凯一愣，原本的害羞一扫而空，几乎立刻较起劲来，用力箍紧了他，皱眉轻吼：“别动，别动了！王源！”
王源不动了。
软在他怀里，靠近他一侧的头发有点凌乱。
“你怎么回事？整日不高兴也就算了，还要跟我闹脾气吗？”
“我没有。”小小一声，细如蚊咛。
“什么？”王俊凯没有听清。
“我没有！”王源猛地偏过头，看他的眼神里竟然有些没来由的怨气。
“没有就乖乖的，留心看着点，别一会儿流星下完了咱俩谁都没看见。”
王源终于听话，安分任他搂着，平静的侧颜融入了两个人的温度。他嗅到熟悉的洗发水香气，是王源常用的那一款，萦绕在他鼻端，仿佛正在慢慢绽放开一朵花，花瓣接连扫过他的皮肤，痒得他一个喷嚏含着，又痛苦又甜蜜。
还好，还是那个软绵绵的王源，连凌厉的下颚线也在讲着：你要对我好一点，更好一点。
“一会儿流星来了，你想许什么愿望？”王俊凯把下巴搁上他的肩，问。
“……我想，”王源顿了顿，续道：“我希望我喜欢的人可以得偿所愿，和心爱的人两情相悦。”
他蓦然觉得心脏变成了一座钟，遭王源一撞，钟声响彻五脏六腑，语言变得羸弱，他抓不住思绪，良久才出声：“……你这个傻子。”
王俊凯不知为何，感同身受般动容，觉得怀里这个人晶莹剔透，美好得不像话，好似对他几多怜惜，都远远不够。
却独独忘了问王源，你喜欢的人是谁。
06
王源感到痛苦在追随，他几度躲闪，狼狈不堪。
这份感情中他先醒悟，得以冷静停步，回头审视，才发觉处处偏心，甜蜜有毒。他和王俊凯的生命交织只有短短的将近一年，却莫名其妙步入如今枝繁叶茂的境况，抽身与否，在他都成了劫难。
可王俊凯万分无辜，依旧不离不弃，用力抱着他，全当知己好友。让他觉得前进一步的自己可耻，后退一步又绝情。
究竟是如何迈进这个怪圈，沦落到进退维谷的？
也许当初王俊凯以强势的姿态，闯进他的生活时，就不该放任他神采飞扬。
日积月累，就这样把依赖变作迷恋，回头是崖，全然无岸。
王俊凯处处护他周全，挤进他小而悠然的世界，就几乎占据了全部的空间。因为这份没有距离，让他如今发现自己的私心，只能接受两人成为咫尺天涯。
王俊凯若无情对他，王源并不会觉得他可恨。怕就怕他对他有情，有的却不是他要的情。他面朝他站着，手里既不敢握刀，更不敢握玫瑰花。他只能把所有的非难与非分之想塞进脊背，直到那些沉重将他压弯之前，都不敢大意分毫。
于是他拼命想要逃离王俊凯慷慨的怀抱，却又不敢过分疏远。既不愿对方为他愁，又不想自己变得彻彻底底的古怪。到最后，连距离都无法保留一个好看。
王源讲他的愿望，是真心的。
他从来不觉得爱该是件唯心且偏私的事。或许是他和爱情还不太熟，又或许是他还没有特别痛。只是想想王俊凯对待爱情那副真挚又虔诚的表情，他就不想他的王国有任何失落。
至于他自己，他看不到他自己。他像长在了王俊凯的身上，呼吸他的呼吸，感受他的感受。
谁又能保证在爱着时，彼此分明。
他以前没觉得自己这么会演。
身边有朋友调侃过他，说你怎么能包容王俊凯到这个地步，你们两个人的性格，一般情况下分明就是针锋相对，两不妥协。
王源总是一味地笑，说谁知道呢，都是孽缘。
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上面纠缠，毫无意义。情分既成，他再拉扯，也舍不得否决从头至尾这一场瓜葛也可算幸事。
之后他们一群朋友杂七杂八，聚会唱K。在座以男生为主，场子热了几轮，都有点东倒西歪。王源是还算清醒的一个，他不爱喝酒，再加上王俊凯也有意替他挡。
等到最后众人昏昏，只有他坐在那里，睁着一双清明的眼，还能将话筒物尽其用。
他唱歌不比音乐学院的学子们差，清凉的薄荷音一落地，整个房间的混乱都被洗去了几分。
他捻着一首《淘汰》，慢慢唱，唱到最后，就有些想哭。
他听到有人提高了嗓音说话。
“唉，王俊凯，那个像你初恋的妹子我已经帮你问到了，你说巧不巧，她也是音乐学院的，这一届新生，我看你很有戏啊，喜欢就赶紧追去，省得回来被别人抢先了。”
“谁跟你说我要追了？出去管好你的嘴我跟你讲。”王俊凯说着反驳的话，却怎么听都有些模棱两可，那语调分明夹带几分戏谑。
王源盯着屏幕，手指不自觉抠起话筒。
“少装了你！千年铁树开一次花，你能不能别怂！”
一阵哄笑，突然被刺耳一声响打破，王源放下话筒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不唱了，歇会儿。”
他刚一落座，王俊凯就缠了过来。整个人半倚在他身上，得寸进尺，看准了他会包容他的一切，硬用毛茸茸的脑袋撩拨他的脖颈，也弄疼他的心。
“你们啊，真是谁都没有王源儿贴心，只有我们源源最懂我。”王俊凯迷迷糊糊，被酒精占领的大脑机械运转，找到熟悉的，属于王源的气息之后，一时间只剩下安心与妥帖，他的生活美滋滋，真的没有什么缺口，从来都不需要追求什么来弥补。
王源静静让他靠着，他眼前是五光十色，遭疲倦分神的瞬间，竟也觉得天长又地久。
他并不知道离他最近的那颗心，是个什么模样。
王源坐在那里，被妖娆的灯光包裹，王俊凯紧紧搂着他，柔软的发梢停泊在他的锁骨上，这一刻，他依然觉得很绝望。
是啊，我最懂你。可谁又能懂我呢？
我送给你一个朋友，也赔上了我的初恋。
我说谎了，我连朦朦胧胧的喜欢都不曾有过，直到遇见你之前，我胸口下的那个东西，都是一板一眼的。可事到如今，你令它活了，却不能对他负责。
你永远不可能想到的吧，如果我不说。
07
王源想，他要冷却两天。
不能太过耽溺于这场情意两难的漩涡，他会很容易被看破。
情绪上来了，他脾气就开始变得糟糕，看王俊凯有诸多不顺眼，两个人之间的口角明显增多了，大部分来自于他的吹毛求疵。可和好又来得太快，让他想借此机会逃避一阵都做不到。王俊凯早已习惯同他冷战，但又绝对接受不了冷战过夜。
到最后反反复复，他开始对自己心生厌烦。再看他心爱的人，依然一副诸事太平的模样，忍不住就会恶毒地想，你怎么就不知愁呢？你不是遇到可以称作心爱的人了吗？你为什么就不能为情所困一次？
然后王源想，我是真的要冷却一下了。
这样的情绪化，他觉得太可悲。
可他们住在一起，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连躲都躲得辛苦，最后借口辅导员有事托付，开始早出晚归。
一连几天，他出门的时候王俊凯还没有醒，他回来的时候，如果王俊凯还没睡，他又借口自己累，草草洗漱就爬上床。
然后睁眼到凌晨三点。
他发现这些都是徒劳。
以往恨不能全天黏在一起，此刻突然错开，像是长在一起的肉生生撕离，除了痛，还是痛。想念塞爆他的脑袋，太阳穴阵阵跳动，看哪首诗歌都情动，悲伤弄人，婉转可泣。
他早起的时候膝盖不小心磕到柜子上，磕得不轻，因为害怕吵醒隔壁的王俊凯，他死命忍，哼都不敢哼一声。疼痛钻心，一阵阵，像打着波浪，层层激荡开来，他忍着忍着，就忍红了眼眶，鼻腔火辣辣。
险些落下泪来。
一周之后他终于放弃，不再选择下策，不再躲。
王源选了一个他俩都没有课的晚上，想跟王俊凯痛痛快快打一场游戏，他俩已经很久都没有玩过了，沉浸在游戏的快乐中时，是他最能消弭犹豫，暂放心事的时候。
他给王俊凯发信息，从中午等到晚上，仍旧没有回复。再打电话，关机。
王源没有多想，独自去买了些啤酒回来，耐心在家等，他想王俊凯可能是手机没电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才没有回复他。到了晚上他自然会回来。
7点，他煮了点面条，黏糊糊的，也没得挑剔，囫囵吃下肚。
8点，他不停刷新微博，没有任何趣事。
9点，他猛地睁开眼睛，脱离片刻的睡眠，从沙发上爬起来，整个房间，只有钟表滴答。
10点，王俊凯的手机依旧处于关机状态。他犹豫半晌，拨通了王俊凯同寝室另一个人的电话。
“王俊凯啊，XXX今天先斩后奏，帮他跟他看上的那个妹子牵上线了，一群人聚会去了，他没跟你说啊？我以为你知道呢。”
王源捧着手机，枯坐在满室黑暗中，像一棵垂死的树。
原来沉默，真的可以杀人。
他第一次睡觉时关紧房门，想象自己缩进世界上最狭小的空间，不要流动的空气，不要光线，不要王俊凯，谁都不要。只有他自己，最孤单，最安全。
大门开锁的声音响起时他看了看表，12点刚过。他们玩得还算克制，没有干脆死在外面，不回来。
王源拽紧被子，将脑袋用力下埋，当作温暖的土壤将他掩盖，隔绝这个一点儿也不懂得温柔的世界，不留丝毫缝隙。
过了一会儿，他房间的门把被轻声按动。
他感觉到有人蹑手蹑脚地进来。他的心脏又不知死活地颤了起来。王源闭上眼，呼吸遭到钳制，轻吞慢吐，到最后干脆屏息起来，整个人僵硬如过水后风干的纸张，又干涩又脆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瑟瑟发抖，灵魂震颤，他突然有点害怕身后那个人，他不管不顾地潜入他狭小的天地，身披如水的夜凉，却无法真正地滋润他，无法就此停留，他总是要走。
他都知道，他都明白。
他总是要走的。
“王源儿？”
他听见王俊凯的声音，有点嘶哑，有点克制，压在喉咙里，轻轻撕扯出来，是云穿过低沉的大提琴。
你别叫我。
王源更用力地闭眼，把他的眉头都弄皱，嘴角颓然地倾塌。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这个人真是不知廉耻，怎么能贪心至此，还理直气壮。
下一刻他的被子被掀开，王俊凯完全不给他留退路，径直躺到他身后，钻进他原本盛装一颗心就已拥挤不堪的世界，紧紧贴着他，连蜷缩都要和他生长在一起。用手臂将他桎梏，连双腿也要纠缠，拱在他后颈的鼻尖很凉，让他抖生一瞬间的冷颤，差一点决堤。
王源咬住嘴唇，攥着被角的手握拳到痛。
“好累啊……”
全是王俊凯的气息，横冲直撞，不懂礼貌，掺杂着十分欺人的酒味，从后颈攀过耳廓，又一路钻入他的鼻间，王俊凯身上是凉的，可他吐息的却是令人崩溃的炙热，那热意和他话里的疲倦相媾和，铺天盖地淹没王源的夜晚，彻底击溃了他的防线。
他在心里拼命呐喊，你不是和喜欢的女孩子见面了吗？你们不是得到了一个互诉衷肠的夜晚吗？你应该很快乐，很幸福，又为什么要依偎到我身边，摊开这么多赤裸无遮蔽的落寞，就好像交付我冗长的失意一样，重到我承受不起。
转念又在想，王俊凯你不能这样，你让我觉得窒息，我会这么喜欢你，在你面前次次投降，次次忍让，这一切都怪你。
王源慢慢松开紧攥的手，身后的人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他想他大概已经睡着，于是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将手覆盖上扣在他腰间的手，手指一根一根，嵌入他的指缝。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心可以这样潮湿。
王俊凯，你曾经说过的，确定的，有重量的，用力嵌在我生活里的那种喜欢，我已经找到了。
它们就像我握着你的手，然后乞求你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第二天模模糊糊地醒，意识比视野先行一步，王源已经觉得有执着的目光将他裹住。一睁眼，王俊凯近在咫尺，和他四目相对。
王俊凯看起来早就醒了，他眼角发红，眸底的光却清晰，盯着他的表情竟有些怔怔不知然。
王源心跳吵得要命，害怕他听见。下意识向后挪了挪，才发现王俊凯的手臂依旧搭在他身上，半搂着他。
所以他醒来之后，就这样一动未动，一直盯着他？
这个认知让王源脸颊发烧，眼神四下躲避，不敢直视对方，王俊凯好像也突然感到了气氛的尴尬，轻咳一声，爬起了身。
“早上好。”
“早、早上好。”
太不自然了，这个早晨。
过去的夜晚似沼泽，他刚刚挣脱，分明还在悄悄后怕。此刻他睁大眼睛，看着王俊凯忙碌他们两个人的早餐，只觉得荒唐。
08
圣诞节快到了。
音乐学院要赶在期末之前举办一次大型晚会，日期正好定在平安夜那一天。普遍有人抱怨学院没人性，临近期末考还要耗费大量时间与人力物力。王俊凯倒是兴致盎然，精力爆棚，不知疲倦，几乎将大部分时间都扑在上面。
每每节目排练到很晚，甚至很难按时吃饭，都不见他有丝毫抱怨。
王源看着心疼，又不好说什么话劝他不要那么拼命，对自己苛刻。他知道王俊凯这样恪守原则，完美主义，做事崇尚全力以赴的行动派，从来不会给自己找借口。
后来他放心不下，买了晚饭特意跑去看他排练。王俊凯很欣慰似的摸他的头，险些要当众抱着他摇摇晃晃，暴露他黏人本性，王源又是心动又是害怕，催他吃完饭，就兀自找地方坐下看书。
晚会是露天举办，排练却是在礼堂。红色幕布与灯光短兵相接，在王俊凯的周围仿佛波浪簇拥。王源坐在较为靠后的座位，远远望着他，简单衬衣搭黑色外套，他却觉得他像穿着礼服，英气逼人。与身边对唱的女生互动，就是用温柔杀人的绅士。
常常会有这种时刻，王源靠目光摩挲，心里一遍遍叹息，他喜欢的人从头到脚，都潇洒动人，令风声也要折服，忘我陶醉。他最爱王俊凯的眼睛，桃花潭水深千尺，撩拨他的心房春意烂漫。他又爱他举手投足间的气魄，是不容侵犯的迷人荷尔蒙。
经过前一段时间的负隅顽抗，王源感到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开始随波逐流，平静地走向认命，他已经开始视线模糊，不知道何为慎重。只是看着有王俊凯的方向，就觉得那里应该藏有后续的天明。
既然怎样都是痛，进退都是泪，那么多自我一些，又有什么所谓。
反正王俊凯是需要他的，他看得出来，不论身处什么位置，王俊凯需要他，起码。
王源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每拾起一颗沾满泪水的糖果，就会自顾自宽恕一些，为自己的喜欢松绑一点，然后再疼，也能当作自己打了麻醉。
他没敢奢望更多。
还在一起，总是好的。
王源觉得他大概是在做梦，梦里冷风飕飕，他不禁抱紧自己，视野一片混沌，有匆匆路过他的身影，他想叫，喉咙却堵塞。胸口负重般沉痛，这不像是个美好的梦。
好像是在艰难地跋涉，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身上的负担轻了一点，又突然变得微暖。
朦朦胧胧，似乎有羽毛落在他的脸颊上，有点痒，于是王源睁开眼，醒了。
然后失足跌进了王俊凯的眼睛里。
他们离得太近，就快鼻尖亲吻鼻尖，他感受到王俊凯的呼吸，和他的彼此冲撞，都有些乱。王源心脏砰砰，乱了阵脚，手足生汗，再一看，他在礼堂的座椅上蜷缩成团，身上披着王俊凯的黑色外套。对方的气息全方位压迫他的神经。
“啊！”他猛地起身，王俊凯反应不及，两个人将将磕在一起。王源感到一片柔软毫不客气地吻上他的额头，隔着凌乱的发丝他也能感受到全部热烫，噌的一下将他点燃。
昏沉光线下，他满面通红，望着王俊凯，一脸呆滞，觉得自己暴露无遗。
王俊凯原本也是一惊，看到他的反应，却陡生笑意，眼底一片近乎溢出的玩味。牢牢盯着他，令他觉得在劫难逃。
“你在害羞嘛王源儿？”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乐趣，王俊凯猛地撑住他身后的靠背，把他圈在自己的手臂与胸膛之间，锁紧他的慌张：“天唉，你脸好红。”
“走开啊你！”王源从内到外皆是混乱，掀开他的外套就作势推他。
可王俊凯太疯狂了，猛地按住他的肩膀，就在他的右脸盖了一个吻。
实实在在的，一个吻。
王源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或者卡带的歌，停在这个画面，反复的一帧，再也跳不过去。他愣愣地坐着，仰头看王俊凯一脸得逞的笑，仿佛丝毫不被这越界的亲密所困，还在消遣他的羞涩。
他想哭，眼眶一阵热意，又浑身发冷，嘴唇和心脏都打颤。
他就要质问出声。
有人来了。是和王俊凯对唱的那个女孩，她一过来，王俊凯立刻直起身子，脱下了玩世不恭的模样。他们讨论起排练的问题，王源仍旧傻傻坐在那里，感受心脏的余震。
已经将近晚上11点了。王源心不在焉地等，盯着王俊凯的背影出神。
他又被他撞得东倒西歪。
王俊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面前，叫了他好几遍他才回神：“啊，要走了吗？”
“不是，你完全没在听我说话吗王源儿？”王俊凯皱眉，无奈地笑：“我说你不然就先回去吧，我们还得再讨论一会儿，而且太晚了，余凝一个女孩自己回宿舍不安全，我一会儿得送她回去。你都困得睡着了，就别陪我熬了，赶紧回去睡觉。”
王源张了张口，挤不出一个字。
他没听错，那个走到王俊凯身后，越过肩膀跟他对视上的女孩，叫余凝。和他从王俊凯的室友那里听来的，像他初恋的那个女孩的名字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这就是她。
他一直没有跟这位众人口中得王俊凯青睐的女孩真正见过面，即使他早已自暴自弃，也暗自企盼这个人可以一直活在他的想象里，千万不要具象化。然而此时此刻，她就站在他面前，而王俊凯说，你走吧，我陪她回去，不需要你等我。
王源把目光再次移到王俊凯的脸上，咧开嘴，轻轻笑了一下。
烙在他脸上的吻还没有死去。
王源睡不着，他满脑子都是纷飞的愁绪，杂乱无章，光怪陆离。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想象，每一种都可以轻易将他凌迟。
他在脑海中不停回放王俊凯“赶走”他时的神情，每放一遍，都觉得对方眉眼之间又多藏了一份揶揄，笑他自作多情，笑他执迷不悟，笑他痴心可笑。
而那个叫余凝的女孩站在后面，笑得美丽又骄傲。
他摸起手机，仿佛被无形中的命运牵引，点进微信。
朋友圈的更新提醒上是王俊凯的头像。
他突然有些犹豫，还是点了下去。
【真的心动。好像彻底完蛋了。】
所有的意外轰然落地。
王源知道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这一天，终将会到来。于是他左等右等，百般煎熬，又怕它来，又怕它不来，叫他一直悬空，七上八下。此时此刻，真的来临了，王俊凯动用了心动这个词，而他，才是真真正正，完蛋的那一个。
之后他再没去看王俊凯排练，而对方也好似有意不想让他去看，据说是临时多加了一个节目，他的个人表演，正处于保密阶段。王源听着，心里不住冷笑，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了。
王俊凯忙自己的生活忙得脚不沾地，不亦乐乎，恐怕就连王源在躲他，都未必看得出来。王源感觉到他们正在渐渐分离，那是一种春风得意与情场失意之间无法相融的境地，谁让王俊凯喜欢别人，而他偏偏喜欢王俊凯。
平安夜那天早晨，他们难得坐在一起吃早饭，王源慢慢咽着王俊凯买回来的豆浆，听他在旁边郑重其事地叮嘱他。
“今晚的晚会，你记得一定要来看啊。”
我来和不来，有那么重要吗？
王源抬起眼看了看他，目光是不加掩饰的凉，可是王俊凯沉浸在略带紧张的振奋中，根本没有留意。
“哦。”他淡淡道，又垂下眼睫。
心想，对哦，还挂着个知己好友的身份呢。
虽然一腔寒冷，王源还是去了晚会。只是坐在最后排的位置，隔着重重人影与斑驳灯光，对舞台上的一切，看不真切。他是故意的，都已经失败到此地步，谁还会有铁打的强心脏去冒着枪林弹雨，看王俊凯和他的心爱在众人面前登对。
《珊瑚海》的旋律一起，场下先是一片热忱，好似对这郎才女貌共歌深情的搭配十分满意。而王源静静坐着，睁着眼，却没有聚焦。只是塞满了一耳朵王俊凯的声音，觉得他把每个字都悲恸进了他心里，用力踩着他的心脏，成就一个又一个坑洼，却再不去填补，他就只能惨兮兮地，仰面朝天，流光希冀。
他太眷恋王俊凯的声音了，他太痛恨王俊凯的深情了。
他让音乐里的情绪叛逃，不再受缚机械，可是搅乱别人的一池春水后，哭的从来不是他。
舞台上的那对佳人好像在对视，台下开始有人尖叫欢呼，起哄声冲天。
王源站起身，向后转，一步一步，走得又坚决又痛苦。
把那璀璨夺目，那婉转动听，那王俊凯，那整个世界，统统抛却，扔在身后，再不返航。
飞鸟和鱼，根本不可能相爱。
听说王俊凯那天的个人表演广受好评，人人都见识了他的深情款款，一首《不要说话》，他送给自己心爱的人，唱着唱着，就揉碎了一众芳心。
王源一点儿都不知道，他根本没再关心。
那天他回到公寓，没有任何停顿，收拾出一些必须的用品，拉上小小一个行李箱，就径自回了宿舍。
室友看到他突然回来，都表示惊讶，说你难道不应该正在看王俊凯他们学院那晚会吗。
王源把箱子一放，笑笑，没啥好看的我就回来啦，快期末了，回来复习方便，赶紧把你们的东西拿开，给我腾地方。
他一个字都没跟王俊凯说，就这样突然行动，也许有故意的成分，他早就已经捉襟见肘，并不介意恶意满满，他甚至带着点自虐的心理，想要看到王俊凯对他动怒的模样。
事实来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晚会结束不到一个小时，在打爆他的电话仍不被接通的情况下，王俊凯出现在了他宿舍的门口。
他到的时候王源正在整理架子上的书，他的手机就放在桌子上，屏幕刚刚暗下去，王俊凯就敲开了门，手上还握着他刚挂机的手机。
王源的床位挨着阳台，他的室友开了门，一看见是王俊凯，习以为常地叫他。
王源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转头看了那边一眼，不说话。
王俊凯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开口天寒地冻。
“王源你出来。”
他很少不带儿化音叫他的名字，这是他真正动怒的表现。
王源不想动，一颗心与他反着长，就想做让王俊凯不痛快的选择：“我忙着呢。”
他可真忙，那么一架子书，被他摆弄来，摆弄去。不知换了多少遍次序。
然后他听见王俊凯毫无感情波澜的声音：“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好吗，我有事跟他说。”
他的室友倒是善解人意，二话不说就把空间让了出来，独留他们两个，在这里针锋相对。
死寂压顶。
王源低头，视线落在手中一本书的书脊上，因为时间已久，书名下方导读本三个字被磨得残废，花容失色。他用食指轻轻刮了刮，刮到莫名有点心疼。呼吸被慢条斯理地拉长，他暗暗数数。
王俊凯没能按捺过三。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一声不响搬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做错什么了你跟我生气？”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逼问，每个字都押着满腹疑云，仔细碾磨一番，可以捧出更多，大把大把的委屈。
“你什么都没做错，我有什么资格跟你生气呢。”王源出神一般，低声喃喃。
仿佛受不了他这副模样，王俊凯径直过来抓他的手臂，用力扳过他的身体：“你看着我！”
王源对上他的视线，感到自己被烫伤。星火溅落在他脸上，他就连哭也哭不出来。王俊凯眉间是他亲手凿下的沟壑，他让他激动至此，满腔愤懑，他竟然会觉得痛快，他怎么会觉得痛快。
“你想太多了，我就是觉得要期末了，跑来跑去浪费时间，住在宿舍好复习。”
你让我觉得很累，你知道吗，王俊凯。
你太自由了，没有什么可以将你囚禁，山川不行，誓言不行，繁星与春水都不行，时间，关于你的时间我又能够拥有多少呢，我从来都没有兑现的资本。至于爱，爱更不行，你要的爱太磅礴，太高贵，你把它寄托在我身上，会把我压弯，令我体无完肤。在你面前，我什么都不行，我无法做正常的自己。
王源施力挣开王俊凯的手，后退一步，拉开安全的距离。
“……你觉得我会信吗，王源儿？”王俊凯仿佛被眼前的人击垮，终于走投无路，声音都不再有力。他看着王源的眼神，恰如碰到天大的麻烦，除了挫败，别无他法。
他肩披悸动，忐忑唱完所有，怀抱一身热烈跑去找他想见的人，却没有一个结果。只有一室突兀的空荡，和石沉大海的话语。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什么都看不懂。
“你有听完我今晚唱的歌吗？”王俊凯开口，手持所剩无几的侥幸。
就是这句话彻底引爆了王源，他猛地偏头，冷笑出声，再抬头看王俊凯的时候，自信可以连同对方的心一起剜掉。小蝎子被逼上绝路，满脑子都是同归于尽。
难道你玩脉脉情深那一套，非得要我作陪不可？
你永远只顾自己死活，从来不问我是否情愿，是否也受锥心之痛。
“你以为我的生活里只有一个你吗？永远以你为圆心？离了你我就不能活了？王俊凯，你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他知道这些话令王俊凯非常痛苦，因为这些话同样让他肝肠寸断。
“你什么意思？”他的眼睛变得通红，咬牙切齿。
“字面意思。”
“我让你觉得烦？”王俊凯的语气里全是难以置信，他好像快要哭了，又或许只是盛怒的副作用，可他的声音在抖，王源不敢看他，却听得分明。
“是，你很烦，烦透了。”
王源死死盯着王俊凯的袖口，看到他的手紧握成拳，原本多肉的手背也绷起青筋。王源觉得他大概很想痛痛快快，给他一拳，打倒他这个辜负他一番情义的家伙，有罪的是他，却要牵累王俊凯来痛苦。王源以前，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卑鄙。
自从他毫无防备，一头栽进爱里，他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善良的他。
好像过了一个永远那么久的时间，想象中的拳头并没有来。王俊凯只是安静地，失望透顶地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撕裂的背影，有那么一点灰头土脸地，沉默离开。
然后王源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知道，他太糟糕了。
09
他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有史以来第一次，他们之间的冷战过了夜，何止是过夜，完全已经刷新了两人之间争吵过后僵持程度的记录。王源甚至站在自作孽的痛苦里想，也许这根本就不算争吵，争吵会有和好的可能，而他们，或许就会从此分道扬镳，走向相背驰的远方。
情状至此，他再也怪不得谁。
身边的其他人倒是替他们挂心，期末最后这半个月，不断有关怀疑惑的声音此起彼伏。王源始终强颜欢笑，讲彼此都忙着复习，不愿互相打扰。可仍然无法避免王俊凯这个名字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而这三个字每在他耳边响起一次，就要把他的心揪高一尺，然后在偶遇了王俊凯，却又双双避讳视线冷漠错肩的情境下，猛地摔落地面，砸得血肉模糊。
是一种从头至脚，缓慢碾压过去的感觉。
王源感觉时间与思念在他耳边轰隆作响，而他愁眉苦脸地坐着，眼前的书翻不过一个字。
于是考试一结束，他就找了一个王俊凯不在的时间，跑去公寓收拾了剩余的东西，马不停蹄地，选择了落荒而逃。
他害怕再看见对方，王俊凯的冷漠比他游刃有余得多。
一月中旬返了家，再过半个多月就是过年。
王源几乎天天宅在家里，闭门不出，他疯狂买了一箱子书，佯装沉迷，读得“津津有味”。很少有人能将他叫出去，他爸妈怕他憋坏，就找各种理由指使他出去跑腿。渐渐地，王源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没有意思。
是要怎样呢，离了王俊凯，就真的不能好好活了吗？
其实也不至于的吧。
于是他又强逼自己振作精神，设计起健康的日程，调整了不良的生物钟。他清晨出去晨跑，绕着小区周边的街道，慢慢穿过一路觉醒的朝阳。在路边的小摊车上买早饭时，却突然想起王俊凯总爱买给他吃的包子的味道。
他其实早就发现，味道比其他任何存在，都更擅长存储记忆。
于是回忆被牵引，霎时崩塌，一发不可收拾。
王源垂头丧气，感到手无寸铁的自己，跟往事对垒，走不过三招。
大年三十的晚上，他在爷爷奶奶家，刚吃过晚饭，一家人围在客厅，喝茶嗑瓜子，电视播放春晚，满屋子新年气氛，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王源却感到有些落寞，拿着手机翻看，从微博到微信，没有任何趣味。他窝在角落，盯着微信通讯第一栏，被置顶的王俊凯的头像，自顾自出神。
然后一通电话将他惊醒。
他盯着屏幕，不敢想象这是真的。
二月初的夜晚凉意刺骨，来自四面八方的沉寂的冬风挑逗行人，却又因为是年关，人影稀少，零散的烟花与炮仗在这混沌的天幕上砸出动静，也遥远得像在另一个国度。
王源裹紧羽绒服，埋首在帽檐的羽毛上，感觉视野里的昏暗灯光都如梦似幻。
他只身走在夜色里，觉得自己像不管不顾，视死如归，奔向悬崖的死士。
可他的心脏是活的，噗通噗通，鲜明纯粹。
不远处突然有人点燃了二踢脚，冲天的巨响下，小区里原本安分的汽车接连响起警报，吵吵嚷嚷。就在这样的热闹里，他看见了伫立在小区门口，耐心等待他到来的人。
“新年快乐。”王俊凯说，笑得好似昨天才同他见过面。
“新年快乐。”
王俊凯剪了头发，半露出眉毛，在夜晚稀释的灯光映衬下，英气得过分，连眼睛都深邃几分。王源注意到他鼻尖已然冻红，不知道这人究竟在这等了多久。他明明挂了电话就往外冲。
“你……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王俊凯收敛了笑意，静静望了他一会儿，一双眼睛好像饱含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们已经这么久没见了，你，你都没有想过我吗？”
王源沉默地避开他的注视，不知道他这么问，究竟有何用意。
难道还要他赤裸裸地撕开自己，说我想你，特别想你，想到寝食难安吗。
“你为什么连回家，都不跟我说一声？”好像是知道自己得不到回答，王俊凯自顾自接道：“你是真的想要跟我绝交，再也不见面了吗？我考完试就去找你，却听你室友说你已经回家了，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王俊凯永远忘不了那一瞬间的绝望失重，他曾经坚持的，都摇摇欲坠，逞强维持的面子与自尊，也接连溃如蚁穴。他输了，他认栽，他不该挑战这份感情的权威，以为自己在飞蛾扑火之后，还有机会全身而退。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公寓，直面满室清寂，连曾经让他幸福到没有缺口的回忆都在嘲笑他此刻的一无所有。
王源的房间只有一些并不常用的物品还在固守原地，他的床铺很平整，和他同款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这原本是处女座的他才会关心的细节，不拘小节的王源，从来不会把精力放在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面。
他这么做，就好像是在暗示王俊凯，我不会再回来了，也不需要你再替我做任何事了。
这个想象令他心痛难忍。
王源的桌子上有一本书，被突兀地抽出了一小节，王俊凯发现那是他送给王源的，聂鲁达的一本诗集。当时王源说他原来有一本，可是不小心弄丢了，于是王俊凯二话没说，又给他买了一本。接过这本诗集的时候，王源笑得特别开心。
他翻开扉页，看到了这样一段话，它们化身王源苍劲凌厉的笔迹，闯入他的视野：
这个人让我感到很痛苦。他总是一往无前，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我追不上他。
我明白了什么是爱，却再也无法身轻如燕。
因为我成了被砍掉手脚的人。
王俊凯坐在王源的床上，捧着他买给他的诗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然后此刻，他当着王源的面提起那个下午，没人能听见他心里汹涌的潮水声。
可这一切在王源看来，就好像是在咄咄逼人，仗着自己占据上风，不留情面地质问他。
“所以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质问我，数落我欠你多少？”
“我当然不是！”王俊凯口气焦灼，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忧伤：“王源，你现在连好好听我说话都做不到了吗？”
王源撇开头，有点泄气，还有点讨厌被情绪摆布的自己。
“我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王俊凯却好像从不会记恨他的锋利，突然放轻了声音，对他温柔。
王俊凯带王源去的地方，是他的高中。在这样的日子里，整座学校蛰伏于黑夜当中，庞大又寂寥。
王俊凯走到操场边的围栏处，不费吹灰之力就翻了过去，简直不能更熟练。王源一边向上爬，一边嗤笑：“看样子是个老手啊。”
他刚攀上围栏顶端，就看到王俊凯在下面，朝他张开了双臂。
王源动作停顿了一秒，最终选择自己跳了下去，他一言不发，权当没看见王俊凯缓慢收回的手。
“当年学校开运动会，我们班一直在那个位置。”王俊凯指了指操场西北角的看台。
王源跟着他横穿整个操场，四下望了望，一片昏暗，其实根本看不清什么。
他不知道王俊凯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但是听这人提起运动会，他直觉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果然，刚走到看台下方，王俊凯就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他仰起头，视线放在了看台的最底层：“我当时就是在这看见她的。”
王源皱起眉头，心里的鼓风机开始运转，王俊凯若是再说下去，他恐怕就要狂风大作。
“王源儿，帮我一个忙，你站到那个位置上去，好吗？”
王俊凯比他想象的还要夸张，竟然提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王源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拜托你，你先上去。一会儿我就会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俊凯的眼神里甚至流出了几滴哀求，王源不知道在这一片夜色里，自己究竟是如何看清的。
然后，他就没出息地站到了那个位置，传说中美好又永垂不朽的王俊凯的初恋曾经站立的位置。
他低下头，王俊凯抬起头，他们两相对视。
浓郁的昏暗里，他看见王俊凯在笑，他的眼睛里藏了一堆，数不清的亮晶晶。
他慢慢开口，声音被风声过滤，却坚韧不拔，一心一意地，向着王源奔来。
他说：
“王源儿，四年前，我在这里遇见我的初恋，她站在你现在站着的地方，冲我微笑，我觉得很美，然后我跟你说过，她曾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可以只有一瞬间。”
“那时我以为爱就是这样，可以让一个人的时间，甘愿变得很短很短，短到来不及看清这个世界的其他，也是没有关系的。可是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
“现在的我，因为另一个人，开始希望这一切都变得漫长，我希望我的时间被无限拉长，足够我在他身边，看着他，慢慢地，不疾不徐地，把这个世界的其他都一一看个分明。我希望我们永远走在时间身后，不必有丝毫燥进。”
“遇见他之后，我发现我不愿再囫囵度日，也再不想追求什么瞬间的浪漫。我只想要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甚至可以一直新鲜到生命末尾的喜欢，当我把这个喜欢搁在他身上，我发现我自己，完完整整，没有一点缺口。”
“我一直觉得非常圆满，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以为是因为我什么都不缺，后来我知道了，其实是因为我最想拥有的，早已经抱在怀中。”
讲到这里，王俊凯好像有些羞涩，他微微低下头去，停顿两秒，再抬起头时，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郑重：“王源，你应该知道我说的这个他，是谁吧？”
“你曾经说，如果许愿的话，希望你喜欢的人可以得偿所愿，和心爱的人两情相悦。当时我觉得你很傻，傻得可爱。后来的日子，我觉得你一直在偷偷痛苦着什么，我猜不透，我第一次觉得看不清你。可是我越来越看清了我自己。”
“再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你的痛苦，却又觉得，这真叫人难过。”
“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的话，你是喜欢我的，你希望我可以和心爱的人两情相悦，那就不要躲着我啊，我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我喜欢你。”
“初见的美丽我尝过了，久处的习惯我也已经体会，可是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只看得到你。爱一个人的征兆究竟是什么，我到现在也不太明白，可是我会因为你而害怕，我害怕你成为我的意外，害怕任何令我再也无法抓紧你的可能。”
“以前我一直以为，你过得那么心不在焉，迷迷糊糊，你一定离不开我，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你很好，很强大，你并没有离不开任何人。”
“是我离不开你……是我离不开你。”像是不忍再剖析自我，王俊凯的声音，倏地有一丝哽咽：“我统统都承认，我离不开你。”
“所以，到我这里来好不好？我会接住你。”
再一次地，他又张开了双臂，带着满脸悲伤的深情，固执地，不罢休地，恳求一般看着他，王源怔怔回望他，不敢眨眼，热烫的眼泪一颗接一颗砸向黑暗，寒风扑向脸颊，他却并不觉得痛。
他看到王俊凯站在那里，张开双臂，温柔地等待，不动声色地，为他打开了世界的天窗。
“不管是以什么姿态，快乐也好，伤心也罢，我都会接住你。不会让意外将你悬空，所以，过来好不好？”
他来不及多说一个字，没有丝毫犹豫，越过栏杆，纵身一跃，第一次跑在了时间的前面，满怀动人，飞扑向他铺天盖地，如影随形的爱情。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美的时刻。
这是从未曾领略过的新年。整片天地，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泪水被风干，又或源源不断，都没有关系。
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这一切又有什么所谓呢，王源想。他的耳边仿佛还回响着王俊凯那惊天动地的一番话，他想他学了那么久的文学，竟然一直不明白，王俊凯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诗人。
王俊凯紧紧抱着他，他们吃下彼此的眼泪，一同惊讶地发现，咸涩竟然是戴着面具的甜蜜。
“你说你怎么这么傻，什么都不跟我讲，总是自顾自地躲，搞得我们两个人两败俱伤。”
王俊凯凑过来亲他，咬着他的嘴唇，反复纠缠。
听了这话，王源晃着脑袋开始躲，偏不让他亲：“你好意思说，整日撩我撩个没完，又一点都不负责任，初恋初恋的挂在嘴边，我看你就是觉得我好欺负。”
“我错了我错了，就当我是在犯蠢地吸引。我现在就来负责，从今往后你可以随便欺负我，再也不要躲着我，有任何不开心，都一定一定要让我知道。”
王俊凯捧住他心爱之人的脸颊，觉得整个星空倒扣在他眼底，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黑暗里也是一片琉璃色。
生命圆满的感觉，真的从来都不曾欺骗他。
也许在第一次遇见王源的那一天，就出现过关于爱的征兆。
而他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将它们，统统攥到手中。
10
后来他们回到学校，再爬上天台看星星，两个人缠绕的手指，始终不曾分开。
王源躺在王俊凯的腿上，伸出一只手对着星空，千挑万选，寻找最亮的那一颗星。找着找着，就找到王俊凯的脸上，他指尖跳跃，一一点过王俊凯的眉眼鼻尖，最后停在了唇上，遭到对方偷袭的一咬，两个人顿时笑作一团。
再平静下来，王俊凯的手指绕起他头顶的一缕发，问道：“如果现在让你对着流星许愿，你会许什么愿望？”
王源盯着盈满他视野的星空想了想，慢慢摇头：“什么都不许。”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停泊在了我最想靠的岸，我浑身上下，一点缺口也没有。”
王俊凯笑了，他俯下身，轻轻地，亲吻了他的星星：“真巧，我也是。”
END
